Tuesday, December 30, 2014

聖雅各之路 - (44) 遷就

Molinaseca -> Ponferrada (8km)


天還未亮,大家已在收拾行裝。小鎮上的民宿,附近沒有什麼可以吃早餐,朝聖客齊聚在一樓的餐廳,用三歐換取不怎麼樣的早餐。免費添飲的自助咖啡或茶,吐司配果醬或牛油(奶油),勉強下肚,大概早餐也是朝聖路上私營民宿最賺錢的一環吧。

因為一位阿姨給了我一支止痛用的藥膏,去舒緩前一天下降一千米造成的膝蓋痛楚,我跟阿姨成為最晚走的兩個人,順理成章同行。繞過一個網球場,我們又踏進朝聖路的荒蕪綠意之中。

又遇到一位在朝聖路上辭世的朝聖客

阿姨的名字大概是伊莉沙伯(Elisabeth),二人同行時我也沒有直呼阿姨的名字,後來再遇到時,我那位跟阿姨大致同齡的朋友都喊她Beth。說起來那位朋友超愛幫人家縮寫名字的,都喊我名字的第一個音節,聽起來蠻順耳親切就是了。

阿姨是美國人,原來是一位教會牧師,她們舉家要從一個城市搬到另外的一個城市。但是她在新居住地本來要應徵的職缺,好像要給她,最後又沒有給她。中間牽涉了不少人事問題,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會出問題,就算是宗教組職也是一樣;後來阿姨患上憂鬱症,又來走朝聖路,遇上同受情緒病困擾的我。你說,巧嗎?

天南地北,我們聊了一大堆,除了紋章的事情以外,一年後寫字的今天我把那些都全忘了,只剩下那支 Ibuprofen 5% Gel 還在家中,和淡淡被關心的記憶存留在腦海裡。會談起紋章的事情,是因為阿姨在拍別人家門口的圖案,那是一個紋章。她說她對這個特別有興趣,因為每個有歷史的歐洲家族都會有自己的家徽,設計獨一無二,包含家族歷史。網路翻查了一下,原來紋章是個人的代表象徵,傳統上一個紋章在同一時間只能由一個人使用,由父傳子,家族繼承,妻女若要用的話也可稍為修改設計。

差不到Ponferrada時,伊莉沙伯阿姨發現她丟了一隻手套在路上,無論如何都要回頭找。對於秋冬季節來走Camino的朝聖者來說,保溫的手套也是蠻重要的,如果要使用登山杖的話,手便會長期曝露在寒冷的空氣之中。擁抱告別後,我便去赴另一位阿姨的約。

從小到大,自覺蠻受長輩歡迎的。一副看起來乖乖的模樣,也有耐性去聽他們講故事的緣故吧。來自丹麥的Bente阿姨之前就來了簡訊,約我在Ponferrada碰面,她因為身體狀況不好,已經在途上撘了幾次巴士,所以在我到以前就在Ponferrada等著。其實我非常不能理解,為什麼身體受不了,卻又硬要走下去呢?朝聖路根本是自由的,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沒人規定,沒人強迫;只是我也尊重每個獨立個體的意願,勸過幾句不果,就沒有再說什麼。


一杯咖啡以後,本來我是想要繼續走的,畢竟從Molinaseca到Ponferrada只有8公里,對當時的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而且Ponferrada又是個大城市,對於偏愛小鎮的我來說不大吸引。但是阿姨可憐兮兮的說她腳痛,想要多休息一天,說希望我等她,心軟的我就從了。

Ponferrada的Municipal Albergue(公營旅舍)很大

把背包丟在阿姨前一晚住過的albergue後,我們出去當個觀光客,阿姨說要帶我逛這個城市。(嗯,腳又不痛了嗎?)說背包是用「丟的」沒錯,因為時間太早,還沒有到旅舍登記入住時間,我們就把大背包藏在不當眼位置就跑出去玩,如果是平日的旅行,任由行李無人看管,大概是難以想象的吧。

新舊並存

Ponferrada是個大城,既有古老傳統的城堡,也有簇新的民居。我們沒進城堡,阿姨說那是騙錢的,就在外圍繞了個圈,她說她知道路,在外面拍幾張照片也是一樣的。

城內散步時,也走了荒僻寧靜的路,路上有「野生」的葡萄跟無花果,是從一些廢棄的院落長出來的。愛吃無花果,兩個人拼命跳高把樹枝搆下來,把成熟的無花果摘幾顆回去吃,不能多摘,因為無花果容易壓壞,容易變壞,很難攜帶保存。後來回到香港,每每看到日資百貨公司超市的無花果賣三十港幣四顆心裡就直翻白眼,覺得「好貴啊,在歐洲時是免費的耶…」

「野生」葡萄

Register時被welcome drink嚇到了

回到旅舍去登記入住,受到史上最豪華的一次對待,宿費七歐的庇護所,桌上有香檳跟薯片招待入住的朝聖客。我問義工「為什麼register會有welcome drink啊?」答案是National Day啦,人家十月十二號西班牙國慶日,美酒小食都為慶祝。而且那個香檳好喝到沒話說,可能有人會很怕偏甜的酒,可是我超愛的。喝了一杯,很克制自己才沒有問出口,「我…可不可以再喝一杯?」晚上有剩下的酒我有份喝了,好爽,不過另有一件事情讓我不爽,再表。

Tapas跟Vino(酒)在朝聖路上當然是必需的

晚餐省略掉,去吃西班牙的tapas,喝酒。Bente阿姨問了我的不少事情,感情事、情緒病,她不算聰明,英語溝通能力也沒有很強,樸實的回應「那是個壞人,忘了他吧。」在朝聖路上的第二十九天,我已稍能釋懷。

這張的Bente阿姨還蠻可愛的

讓我更在意的是,一個二十來歲、大學學歷的女生,躲在吧枱背後斟酒上菜。她說她原來是唸人力資源管理的(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辭掉一份工作以後便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職缺,很想要出國找工作。她說西班牙的景氣真的很差,她現在只能靠在酒吧每週打工兩天幫補一下。西班牙在西歐國家之中,算是比較落後的一個,物價也相對低。到寫文章的這一天,已經是一年後了,還是看到西班牙示威不斷,國際新聞老實說我沒有多看,每天看香港的社會就夠人氣餒的了。現在想到那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她問我意見說「出國可以做什麼?」我看她英語能力不錯,建議「可以去別的地方教西班牙文」,希望她今天的境遇有比較好吧。

躲在櫃枱後面打工的女生

再度回到albergue,一堆人在中庭聊天,喝剩下來的酒。香檳很好喝是沒錯,但喝多了幾杯,人就亂講話。有人想要把我跟一個像瘦猴子的墨西哥人硬湊對,他本人也好像對我很有興趣;只是我上次遇到他的一次,很久以前,是在一間旅舍的共用沿室裡,他比裸體多穿了一條內褲而已。當時我真的感謝上帝沒有讓我早兩秒進去,不然看到他裸體的話,我真的很不幸,而他解釋「因為淋浴間裡的地板太濕…」

我心想,你不介意讓別人看到,也得尊重人家不想看到你裸體的意願吧…沒有歧視,但從來沒辦法喜歡粗鄙的人,便借醉落跑,回去卧室。還好睡前遇到朝聖路上第一個日本女生,用久違了的日文說聲おやすみ(晚安)稍為療癒半點。

Monday, December 29, 2014

生存

寂寞時,就來寫字,好嗎?
這一篇,沒有要給誰看,也沒有壓力。

本來,寫字就是一種抒發,
每每要念及譴詞用字、行文流暢、政治立場、讀者反應,也真真太累了。

寂寞,是你身邊滿是人,而你竟找不到可以由衷地說話的一個。
你跟她說時政,感覺對牛彈琴,寧願派膠便算。

是不是,存在一種渴望,
所以才總覺不滿足,坐立不安呢?

有時真的覺得活著好麻煩,
其實把鏡頭拉遠一點,
今時今日今生所經營的一切,轉眼成空。
爭來又有何用?
但一天生存,渴望仍在,又無法停止追求。

我坐上了一輛車的駕駛座,
由「此地」開到「那地」,
出發那一刻,不由我決定,
我卻被迫著緊握方向盤,
而且不能隨意停下,
必須要直駛到「那地」才完成道德任務。
這輛車叫「生存」。

我沒有決定過自己要被生下來,
卻已生為人身。
我希望能回復成無機體的狀態,
卻被指責為輕忽生命,
被半武力綑縛、被禁錮、被剝奪吃飯喝水上廁所的基本人權。
這趟旅程,如果我不想走了該怎麼辦?
生命,為何如此地無奈呢?

雨傘三個月,我們還會撐下去


自從2014年9月28日的87枚催淚彈,香港人又過了三個月。早說過香港人是善忘的,果不其然。雨傘運動,縱使沒有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但大眾待震撼的一幕一過,便又重新過起「正常生活」。

今天我與一班學生和年輕人還是如常落區,音樂表演、派發單張,與途人談民生問題,借此強調民主政制的重要性。有帶著小孩的父親經過,不屑地向小孩解釋「哼,鳩嗚啊!」也有孩子在父母的鼓勵下,含羞答答的來說要唱「一起舉傘」,在活動專頁《傘下覓知音》裡我們問,「你會與他一起撐下去嗎?」

適逢雨傘三個月了,記得的人大概不多。有幾位已備黃傘在六點撐開,我們才恍然大悟,「今日廿八號啊!」準時六點,幾把黃傘在旺角行人專用區撐開,十數人圍圈唱起《撐起雨傘》和《海闊天空》。其間再有幾位途人加入,他手中拿著的黃傘印著「9.28 NEVER FORGET」。可是,香港人何其健忘啊!看著黃傘圍繞,眾人高歌,憶起海富橋底的當晚,難免有點眼濕濕。

9.28 NEVER FORGET

最感人莫過於結他手即席一番話,「雨傘運動經已展開了三個月,雖然外面的旺角佔領區已被清場,但是,我們不能忘記初衷,這只是我們爭取民主政制的開始,政權一天不給予香港人真正的民主,我們誓不罷休!」

有義工說派單張時,有一男子表示「不相信你們沒有收錢做事,世界上沒有不唯利是圖的好人」,說自己前半生遭人慘害,必以餘下半生來苦害別人。也有伯伯來說,「支持你們爭取民主,雖然伯伯一定看不見了。」是的,或許我們很傻,或許路很長,但我們仍然追求那一天。

對於前路的走向,我們沒有一定的答案,誰又會有呢?只知道,我們不放棄,民主一天不到手,我們便繼續發聲。誠如9月罷課時台上一位所言,這道高牆一天不倒下,我們便一直手執大槌一次接一次地敲打下去。

你,願意陪我們一直撐下去嗎?

Wednesday, December 17, 2014

韓國,美麗背後的哀愁

DMZ

來了一趟周末逃亡,逃到了韓國。

朋友感興趣的不是護膚品、韓星、鳩嗚(購物)、滑雪,而是兩韓戰爭的哀愁,是山巒間的壯麗景色。

我隨著他,來到了DMZ,又稱三八線。

通往三八線的列車內部裝潢很繽紛,稍感違和

Korean Demilitarized Zone,漢字為「韓半島非武裝地帶」。我事前對此所識不多,只知道南北韓戰爭,朝鮮背後有中國撐腰,南韓的後台則是西方國家。

朋友說,南方盟軍曾經有機會可以一舉把北方勢力一舉纖滅,到了北方只剩一城時,南方軍卻覺得戰爭勝利了,鬆懈了,便讓敵方勢力一舉反撲,南韓領地勢危,失去了平壤和漢城。當然,形勢逆轉的一個很大因素是中國向朝鮮派出援兵,而且是以「人民志願軍」的方式避開了國與國之間的宣戰,直至聯合國決議中國的介入是侵略行為,聯合國軍才又穩住了形勢,戰線重新回到三八線。

那都是1950年代的事了。

皚皚白雪,蓋過了當年的斑斑血迹。在兩韓之間、因停火協議而無人能進入的三八線地帶,竟成了野生動物的絕佳棲息地。在DMZ裡面,除了有戰爭歷史的紀念館,或是朝鮮從未放棄戰爭而開挖的地底隧道以外,更有在此地出現過的種種野生動物的展覽館。朋友一句,「真是諷刺,沒有人類的地方,便是動物的最佳樓息地。」証明一件事,是好是壞,從不同的角度看、對於不同的對象,也可以是南轅北轍的。

和平公園:皚皚白雪,蓋過當年的血迹斑斑

「相信朝鮮人民必定痛恨中國。」為什麼呢?中國不是向朝鮮派出援兵嗎?我的問題在朋友眼中看來白痴,「如果不是大陸,朝鮮勢力老早就倒台啦。」

是的,如果有選擇,誰不想活在自由的空氣中,誰想每天在基本需要中掙扎求存,誰不愛美腿長長的韓國少女?(即便是人工美女)

然而「自由」,在我城中,在一點一滴之間失去,多少人還在滾水中泡湯而不覺火燙?

好吧,我們講好不說這些的。

* * *

撘乘簡陋的「列車」,進入第三隧道。隧道是朝鮮方面試圖越過三八停火線而開挖的地底隧道,至今被發現的有四處,大概也會有尚未被發現之處。這些隧道都被設計作軍事用途,兩米高兩米寬,能容納三個士兵並排前進,也有些隧道甚至能讓坦克在其間通過。

加上首爾地處國土北邊,距離與朝鮮接壤的界線不遠,難怪韓國人充滿危機意識,連撘個地鐵也會看站內屏幕播放教學短片,解說遇上毒氣襲擊時防毒面罩的擺放位置與使用方法。

大韓民族算是個悲情民族吧。也有說正因如此,他們也練就了豪邁奔放的民族性,「今日不知明日事」嘛。(地鐵上豪邁的大叔,用手撫過我的背,直到手臂,以代替「麻煩借過」這一句。)

* * *

激盪人心的戰爭景象,宣揚的究竟是仇恨?還是和平?

紀念館中放映的影片,內容不外乎是韓戰歷史和DMZ的今日生態,其中不乏對戰爭的控訴。戰況固然慘烈,生靈塗炭之再生景象讓人動容;片中特別用了動畫將朝鮮開挖四條隧道企圖越過停火線的行為生動地表現出來,予以譴責,並稱「朝鮮從來沒有放棄過侵略」。但是,片尾一方面寄語DMZ稀有生態永續,一方面卻盼望朝鮮半島統一(Reunification)。我心裡著實矛盾,若非保持現狀,能保生靈不塗炭、將士平民不犧牲嗎?和平跟統一,於我看來很難不衝突。

穿梭各處景點時,常見到一隊隊穿著軍裝的年輕人進進出出,想當然也是到DMZ參觀的。他們在想什麼嗎?被灌輸的觀念,究竟是和平理念?還是戰爭意識?在戰爭紀念館之中,多的是站在己方的立場觀點去哀悼去同情;那些激盪人心的戰爭景象,宣揚的究竟是仇恨?還是和平?

穿著軍服的年輕面孔

想著想著,片片雪花飄搖而下,「啊!下雪了,好美。」雪國長大的孩子向我點點頭,依然急步向著前方。

* * *

隔天決定到雪嶽山,不在首爾附近,撘巴士的話大概兩小時到鄰近城市束草,再轉乘登山巴士便可到達。

坐地鐵到江邊站,換乘巴士。巴士站前有小吃攤,親切的美女老闆娘向我們招手,裡面是道地小吃,辣炒年糕、紫菜飯卷、腐皮等等,當然不能放過。與朋友相視而笑,就是它了!比起車站內的速食,韓式地道口味當然完勝。紫菜飯卷特別的好吃,忍不住說要多外帶一條,結果成為僅有的午餐。

首爾巴士站前的小攤,紫菜卷好吃,價格商宜
巴士站內雜貨店有幾家,都是老式商戶,很在地的感覺。裡面賣的都適合在車上消耗的零食、糖果、飲品,也有熟食如玉米跟熟蛋等等;如果我們只流連大商場的話,大概不會看到韓國的親切可愛的這一面吧。

首爾前往束草的巴士站,有很old-school的雜貨店

或許你會問,如此大費周章到一遠處景點,值得嗎?我會說,值得的,只要你想去的話。

尤其是當身邊有個天南地北都可以談的朋友,政經、時事、天文、科學都能聊的話,就不會覺無聊。旅伴也真要慎選,如果話不投機便太痛苦,寧可孤身上路,享受一個人的旅程。

束草,閒舒氣息

上車下車,一點都不覺耽擱時間,又在匆匆瞬間看到了束草的美,是個滿是平房的臨海城市。朋友說像洛杉磯,我沒到過美國,卻感受到束草的閒舒氣息。

群山環抱

從登山巴士下來,映入眼簾的是壯麗的群山。氣溫零下幾度,狂風呼呼的吹,嚴冬之際,雪嶽山的遊人沒多少。在雪國長大本不畏寒的朋友,也必須跟我一起藏在指示牌背後才能好好計劃登山路線。

沿途所見的河水溪水也早結成硬梆梆的冰,猶像把世界凝結在一瞬之間。

冰雪世界

越往山上走,遇到的遊人便越多,不得不佩服韓國爸媽把幾歲的孩子帶來冰雪世界登山,而且能走的小孩全部都自己走路,不哭不喊不鬧,在看慣港孩的我眼中直覺不思議。我心想,這會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在戰爭的陰霾中長大嗎?必須獨立、必須堅強,是嗎?

港爸港媽捨得讓孩子走這樣的路嗎?

來自外地的遊客並不多,多的是「全副武裝」的登山客。我們二人看在別人眼中想必怪異,然而卻與在地人分享了冰封之中、群山環抱下的壯麗景色。我想,每處地方的景色地貌都不一樣,歐洲有歐洲的美,東亞有東亞的美;這種有如鐵畫銀鉤般深刻的景色,如同水墨畫中的山水,在中國北方也定必不少,我卻很怕見被人工破壞的自然景觀,入了眼便心亂如麻。有如水墨畫般的風光,竟要往國土以外尋找,心情複雜。

不知走了幾公里的路,上山下山,手腳五官都早已凍到麻痺沒知覺。回到山下,進了一間咖啡店稍歇,看著明火燃燒的暖爐,心中好生感動,不願離開。妄想山居過日,每天在溫暖的室內,坐看山腳底四時景色變化。但朋友卻點破,「若是長居此地,會嫌太平淡吧。」

溫暖明亮的咖啡店

感謝這次短短的週末逃亡,感謝好友讓我看到不一樣的韓國,看到了化妝品購物以外的韓國,看到了還想再來一次的韓國。

束草的「居酒屋」,我與朋友包場,但是料理好好味啊…

Friday, November 28, 2014

不願你孤身一人


這兩支生理鹽水,我由928開始每天帶在身上。前幾晚,在彌敦道清場時,它們的「同伴」幫我救了幾位同路人,清洗了幾個人受了催淚的雙眼。

旺角清場(2014.10.25)當晚,在街頭巷尾都有對峙之際,我與朋友繞到橫街視察情況。遇見幾個中了催淚、眼睛無法睜開的人。想起背包中有928的剩餘物資,可以洗眼,便大叫問「有無FA?有無FA?」FA就是First aid人員,救護人員的簡稱。

「沒有嗎?那我來幫你洗了。」就在窄窄的馬路邊、靠著欄杆、在人群之中,讓一位男士的頭側向右,我的手微微覆在他的頭上示意他頭往後靠多一點,啪開一支生理鹽水沖洗他的左眼,好讓髒水直接流向地上。(註:完整洗眼步驟請參考網上資料)

「好點了嗎?」我問,慶幸有把NS帶在身上。
「好點。」傷者的眼睛可以張開了。

其實我覺得應該多講兩句,安撫一下對方的情緒。只是我那時也剛剛拉著友人拔足狂奔完,逃避俗稱「移動城堡」的黃色支架車上噴出的催淚水劑,緊張萬分。我希望他有因為我的處理,在這兵荒馬亂之際,稍微感到安心一點。

憶起927早晨,臨時救護站的自發義工,用毛巾覆蓋我滿是胡椒噴霧的衣服,用堅定的語氣說,「來,我幫你再用水沖一沖。」那種被救助的感覺,把我從痛覺、受驚和彷徨中拉回來。

又記起928當天,當催淚彈擲下來的一剎那,在海富橋底作自發物資站的我,收拾不了一地凌亂,差點也走避不及。旁人一句「不要收了,走吧。」便把我和我那拉鍊還未合上的旅行袋一併扶起,說「快往這邊逃!」我雖然是一個人,卻深感吾道不孤。

觀乎如今,政府不回應,民眾喊升級,運動想必趨向暴力,同路人面對的風險越來越高。

親眼看到過市民於彌敦道被警打至頭破血流,都是落了單的人。在警察封鎖線以外,女子高呼一次又一次,「call白車啊!」不滿警察讓頭破血流的傷者坐在地上而不施救,女子喊到聲嘶力歇。身邊的朋友則打電話報警召救護車,我則拍照存證。

但願我們一如既往,互相守望,盡你所有的力量,用盡任何的方法,不讓身邊的人或是自己落單。

若是哪個人被警察拉去時,請當事人死命抓著身邊人。然後,旁邊的同路人,懇請你對他伸出援手,真正的手,無論如何拉住他。因為我們知道,被警察拉去的必然結果是「打鑊甘」,被圍毆。

也請特別保護前線記者,因為警察的打算,必定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將記者驅趕離開,然後警隊便能為所欲為。媒體是世界的眼睛,沒有了媒體,便沒有了監察,沒有了證據。記者走在最前線,承受最大的風險,除了交功課以外,更是保護了群眾。

可嘆從前「除暴安良」的,如今本身卻成了那個「暴」字,而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Thursday, November 20, 2014

勿忘初「衝」?再思926重奪廣場一呼百應之要素

2014.09.26 學生翻過欄杆的一刻

不少行動組織者都會以926當晚作借鏡。雖說雙學在事前並不能完全預估後來情況,但有些「成功」因素是他們能所能預期或已經掌握了的。打算要寫這篇已有一段時間,如今覺得非寫出來不可。希望日後無論是誰在策劃「行動升級」時,也將以下因素作參考一併考慮,若條件差太遠的話,則需三思而後行。

筆者作為一個參與者,在926當晚,臨時決定與其餘為數若二百人一起守在公民廣場前的立法會停車場通道外,望能阻擋警方增援。結果一路守到天明,並與學生和群眾一起嚐過胡椒滋味。同時,筆者也不算長年投入的社運份子,但希望此文能拋磚引玉,歡迎任何人、甚或有經驗的組織者補充。

行動人數
926是雙學發起罷課的最後一晚,在場人數他們能大致預計,他們選擇在約晚上十點,大約是集會剛完結時行動,也是有計算過的。所以即使無事前通知或溝通,也能確保有一定人數在場,甚或能預期當中有一部分人會自發支援。

號召力/感召力
有人質疑為何不能幪面或匿名行動,但事實上,若無事先共識,群眾為何要相信行動發起人?現實很無情,就因為他是黃之鋒,所以他有號召力。我不是相信他的名氣,我是相信他的處事方式及能力,相信他不會妄為。

加入支援行動,我可能會受傷,可能會被捕。如果我要把自身安危都撘進去支援你,首先你要某程度上取得我的信任。現實真的很無情,你有你幪面不露臉的自由,但若大家之間沒有互信關係,群眾也有袖手旁觀、保護自身安全的權利。號召力是決得你能得到多少群眾支援的因素,對行動成敗有決定性影響。

再者,926當晚我也不是頭一批加入築人鏈的留守者。我大約在聽到黃之鋒被捕後才決定加入。這就是一個學生領袖以自身安危作賭注而產生的感召力。如果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又或是你本人拒絕承擔後果,很抱歉,我拒絕落水。

媒體關注
926當晚,有許多媒體在場採訪罷課情況,有本地媒體、也有國際媒體如日本的電視台等在場。當行動者衝入公民廣場的那一刻,記者差不多在同一時間經過我面前並衝向公民廣場閘口,有部份甚至尾隨行動者進了公民廣場。首先這對警方的應對行動起了監察作用,警方在各方傳媒的鏡頭聚焦下,「無法」用過份暴力對待行動者及強行無理清場。倘若警方採取過份武力,將會引來公眾更大反彈,為行動召來更多支持者。

此外,傳媒的報導,也更廣泛地將事發的訊息傳開,引來更多不在現場的群眾從外面趕過來聲援。

衝擊程度/接受程度
如果你要用一個「衝」字來概括一切行動的話,抱歉,我不能認同。行動可以分好多種,粗略也可分類如下:
1)不含暴力成份
2)毀壞物件
3)傷人

926當晚,發起人只是翻過欄杆,然後打開閘門。他們並沒有對任何物件、任何人造成損害,假如要將之歸類為衝擊,也只屬最低程度的衝擊。倘若是更高階的行動,例如刑事毀壞或闖入式佔領,便需要凝聚更多民意支持,需要擁有對等的合理性和正當性才能成事。有人說行動不需要得到民意支持,這是我無法認同的。若行動欠缺了正當性,行動者便會被描述成一班「暴民」,一則得不到同路人的支援;再者,無法得到社會認同、接受、理解或輿論保護,即使警方任意使用暴力對待也無人關注。

很多人愛用打仗來比喻社會運動,但警方與示威者,從來也不是對等的兩軍對壘。示威者只是手無寸鐵的平民,自備的防具在警方武力面前根本不堪一擊。警方坐擁警權,他們配備充足,更能名正言順使用「最低武力」,相反示威者若反擊的話,便只能等著被控襲警;也遺憾社會對擁權者的包容和對示威者的嚴苛,稍一反擊即會被視為「暴民」。如果警方毫無顧忌,而示威者真要與其硬碰的話,其實示威者並無勝算。

合理性/正當性
「重奪公民廣場」的合理性在於,公民廣場的圍欄是在數個月前加建的,以往民眾能自由出入並在該處示威,重奪廣場有著重奪言論及集會自由的獨特象徵意義。其正當性則在於,公民廣場本身就是一個公共空間,群眾本應有權自由進出。

反之,如果行動者的衝擊目標與其訴求沒有太大關係,或沒有充份的合理/正當性,便會被視為無理衝擊,陷入上文所提「被視為暴民」的危機,面對瞬即被暴力清場的危險。

行動後續或後果
大部分進入公民廣場的人,在決定進入之前或其時,已有面對圍捕的心理準備。公廣外的留守者也有被捕的心理準備,且決意堅守。所謂「衝擊」,並不只包括行動的一刻,也包括行動之後的後續及承擔行動結果。若是翻過欄杆後,闖入之後人群散去或領頭人逃逸,相信絕對無法凝聚後來的民氣。

正是行動者對後果的承擔與堅持,才能感召其他人來聲援,行動才能持續下去。在考慮策劃行動時,若自己無法承擔後果、不會選擇留守的話,則一動不如一靜吧。一場行動或一場運動,若早知道是無以為繼、無法持續的,這種蕓花一現的行動,能達致什麼成效,展現什麼影響?

結語
一場運動中,我們需要有「勇」,也需要有「謀」。筆者懇請高叫「行動升級」或「勿忘初衝」的人三思而後行,你得理,群眾便會支持;你欠缺周詳考慮,群眾便會撒手旁觀。莫要責怪同路人無義氣、不幫忙。

Tuesday, November 18, 2014

維港夜色前,為什麼容不下幾把黃傘?


前幾天晚上,與朋友在尖東海旁「柴娃娃」地玩些音樂,希望為雨傘運動做點落區宣傳,希望一些平常不到佔領區的人也能理解民主社會的理念和重要性。
一位友人E碰巧替我們買了幾把黃遮,便建議把雨傘撐開,更能吸引途人的注意。
在我們彈奏期間,一些保安員經過,要求我們把黃遮收起,朋友E說,「那好吧,就收起,我也不想要你難做。」然後便默默把雨傘收起。
後來才得悉事情的我,覺得這件事大不妥,問道「他有什麼理據如此要求?他仗什麼權力去要求我這樣做?」事實是幾個月前,在差不多位置表演過的朋友也收過阻撓,那時我只是觀眾便不好干涉。但自那次之後我想了很多,就不在此詳述,有興趣可見舊文
其他朋友便說,「把雨傘重新撐開吧,等他們回來再理論。」
到保安員第二次就近,又再要求我們把黃遮收起,我便一支箭般跑去理論。
「我很想去明白,你是有什麼理據去要求我們這樣做呢?」保安員說,我們十一點就收工,所有事情都是按指引辦事。
「你是根據指引的哪一部分要求我們收遮?」指引說要避免任何政治標語在此展示。
「黃遮算標語嗎?」他說,大家心照啦。
「所謂的指引,是白紙黑字給你的指引呢?還是口頭指引?」答曰,是白紙黑字的。
「是誰給你的指引?康文署嗎?你是康文署的職員嗎?」他其實是康文署外判管理公司的職員,並不直接隸屬康文署。
此時朋友K加入問,「如果是藍絲帶的活動,你也會阻止嗎?」回答說,「上次藍絲帶在鐘樓那邊行動,就是打人(打記者)那一晚,我們有嘗試阻止。跟藍絲帶的人有講過,『你們沒有租場,不能在此舉行活動。』他們不聽,我們也沒有辦法。」
我說,「我不是要留難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們是有人權的。你相信香港人有言論自由嗎?有自由表達立場的權利嗎?」他輕輕點頭。
「那麼,你是憑什麼法理依據禁止我們表達意見呢?」保安員語氣轉緩,說「只是不希望持相反意見者來衝擊,讓你們在這裡遇上危險。」朋友K表示我們的人身安全由自己負責。
同一時間,旁邊另一個表演單位的新朋友C經過,向保安員說,「我說過很多次了,如果我們有違法,你就報警吧。否則,我們沒有什麼好討論的,自己各自做自己的事就夠了。」
保安員表示他其實沒有權力要求我們作什麼事,只是勸籲。
我再問,「那麼,是什麼驅使你要求我們收起雨傘呢?若不是上司要求,便是你自己的個人判斷吧。」他說,「就當是我的個人判斷吧。」沒有理據支持下去,他只想息事寧人,便由我們繼續開傘,自己離開了。
朋友看著,覺得我太強勢,笑稱進入了「港女」模式。說,「沒有必要為難保安員吧,他只不過是基層員工而已。」
然而對我來說,再怎麼這都是侵害了我們表達意見的權利。如果我們不哼聲,「禁止表達政見」便會變成一個潛規則,白色恐怖就此蔓延開去。大家習慣了噤聲,看著並不稀奇。社會的言論空間日漸縮小,你能不介意嗎?
如舊文所寫:究竟是誰造就了這種自我審查、白色恐怖?我們盼望香港大勢的走向是這樣的嗎?趁言論空間還未窒息時,我們必須堅守,寸步不讓。
朋友E說,「抱歉,我一開始對他讓步了。」
守住眼下的自由,就是守住社會公義的第一步。最讓人心寒的,莫過於「把不正常都習以為常」。

Thursday, November 6, 2014

電影《N+N》:菜園村事件,看香港今天

圖片來自N+N電影臉書專頁
在旺角佔領區,總有奇遇。兩位年輕人向我走來,說是電影工作人員,覺得我很面善,手上有善心人士希望贈予佔領者的戲票,想送我。
我問,「在哪裡見過呢?東北?七一?」對方一一搖頭,其實關心我城、關心社會,我的日子還不算長。
早聽過朋友說《N+N》這部獨立電影很值得一看,獲奬許多,是關於菜園村的故事。
在電影之中,主角兩爺孫生活在菜園村,讓觀眾有機見證:良田變成荒地,直至推土機的怪手把樹木一一推倒。「樹木也有生命的啊。」隨著銀幕上二人呼喊,我也不禁為這片土地落淚。
孫女在拆村當日,高聲質問,「警察叔叔,你為什麼不幫助村民啊?為什麼啊?」協助清拆的警員回頭說,「我們正在幫了。」事實上警察卻是毀人家園的共犯,這種荒謬,現在我們每個人都感受更深。
同行朋友說,這部電影獨特之處,是制作人員把寫實記錄融入了電影之中。推土機的一幕、村民與警察對峙的一幕,都是真實場景:操作怪手的工作人員,是真的;拆村的場面,是真的;警員,也是真的。
但電影中更大部份篇幅,淺淺淡淡,描繪了鄉村生活。
以居住在菜園村的兩爺孫作為切入點,去訴說村民生活的一點一滴。在村裡長大的小朋友,慣了「通山跑」,活潑好動,生活不只「打機」,可以踏單車,可以享受大自然,去街的感覺是「出城」。這些我都懂,因為,我也曾是村裡長大的小孩。
兩爺孫的真摰親情,深深的觸動我。爺爺有最珍貴的回憶,一錢罌一錢罌的一毫子,被孫女不小心打破,爺爺雖然生氣,卻仍心疼孫女。後來更明白了,人,才是回憶之中最應該珍惜的一環。
《N+N》,直接間接地控訴,這個城市、這個政府以發展為名,奪去了多少人保有平凡生活的權利,摧毀了多少家園。
然而,兩爺孫決定,不要咒詛、只要祝福。
二人把富貴竹帶往這城各地種植以喻表祝福:旺角的波鞋街、觀塘的舊樓、天星、皇后…其中許多不是被推倒,便已是面目全非。
他們祝福了我城,自身卻前途未明。本來爭取菜園村不遷不拆,後來說先建後拆,到了拆村的一天,村民仍是無安定的容身之所。事實上,時至今日,菜園新村,還未建成。
曾經我問過自己,菜園村清拆時,那一天我在哪裡?我想不起來。長年支持社運的一位朋友對我說,知道菜園村要被清拆的瞬間,他落下男兒淚。
而我悔恨自己懵懵懂懂的日子 — 我沒有親身參與。
如果你像我一樣,缺席了菜園村的這一段;不妨如我,從這部電影開始,再認識香港,去明白這段香港近代史。
歷史,總是不斷重演,昨日菜園,今日東北,明日香港。
註:假若有興趣,請留意電影專頁。放映後還有導演的小小分享會。

Monday, November 3, 2014

聖雅各之路 - (43) 暖意

差不多每個小鎮以前都會有地圖

遠眺MOLINASECA

人對於轉變,總會產生一點不習慣的感覺。與台灣朋友同行慣了,一切看他們的日程、決定在哪裡住宿,現在真正的無拘無束,卻感到有點不安定、不知所措。但這是旅途上的一個轉捩點,只是那時候還沒有知覺而已。

經典西班牙小鎮巷子

跟德國女生小莎一直同行,到達小鎮,穿過小巷。身在西班牙的小鎮一隅,眼角瞄到中文字,先是一驚,近看原來是日文假名和漢字,想不透為什麼在這裡出現,這在稍後會有解釋的。

只拍了旅舍外貌,忘記拍裡面,小遺憾

找到旅舍,是個窗明几淨的好地方,木頭地板,一室燈光柔和,想必精心佈置過。只是房間在樓上,浴室在樓下,上下樓梯時,膝蓋還是很痛,需要像老人家般一步一級,先左腳後右腳踏在同一個梯級時,再移動。偶爾有朝聖客經過,眼光對上,相視而笑,不用解釋,一切了然於心。

洗過澡,跟小莎外出吃飯。如果是跟台灣朋友一起的話,找住宿的條件,附廚房是必定的,一路追看的話就知道我們都過很省。這一天,不得已跟台灣朋友告別了,終於又豪華一下,好久沒試過去餐廳坐著等吃,不用去張羅食材,不用跟別人爭用廚房。坐下來,就有暖胃的湯、主菜、紅酒跟甜點,天南地北什麼都聊,快要忘記自己朝聖客的身份。

暖胃的湯,還有Camino少不了的紅酒

結果發現餐廳中的都是朝聖客,大伙便聊了起來。

朝聖客之間的話題,都是圍繞那幾個。誰打呼大聲是一個常見題目,因為聽了別人描述,大概可以知道碰上怎麼樣的人要避開,不要選靠近他的床位,否則就別想睡好了。還有就是,如果一個鼾聲很大的朝聖客睡在你身邊,該怎麼應付呢?當然你可以準備一對隔音良好的耳塞,但是要視乎隔音效果、還有個人的淺眠程度。有人會踢他的床腳,讓他醒一醒過來,好讓自己有個空檔可以入睡,但這種方法不太靠譜,因為打呼者,可能翻個身又再入眠。還有另一種方法,好像蠻合理的,我也試過:就是你別想去對抗別人打呼的聲音,反而要嘗試去調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呼吸頻率跟打呼者一致,把鼾聲當成背景音。

這方法靠譜嗎?信不信由你嘍。

還有其中一位先生說他每天走五十公里,我們都說他瘋了,他說是愛挑戰自己身體極限,而且享受那種感覺。按普通算法,一個人平均每小時能走四公里,那不是在街上漫步的速度,是趕時間快走的速度。這樣算上去,以常速來走,不休息,要走五十公里要走十二又半小時;真的很難想象一個人怎麼能享受走這樣的距離。他說,腳上長水泡是有的,關節也會痛,但是他享受自己的身體到達體能極限的感覺;我似懂非懂。

日本四國遍路的橫幅

回到旅舍,這才發現有掛著橫幅,上面寫有日文,大概相當於「四國靈場八十八箇所」,後來知道這是另一條位於日本四國的朝聖之路。不知道Molinaseca這小鎮跟八十八遍路有什麼關係,外面既立了一個碑紀念,旅舍裡面又有宣傳。看倌要是去走的話,或許可以替我找尋答案呢。

一夜好眠,第二天,在旅舍中吃早餐。同寢室的一位阿姨問我,「你的腳還痛嗎?我有消炎藥膏呢,整支都給你吧。」我問,那你呢?她說她要吃藥才有效,所以藥膏帶在身上也用不著。朝聖之路就是這樣,你身邊好像沒有一個朋友嗎?你身邊的每一個都是你的朋友。有什麼需要嗎?大家都會爭著幫忙。這種暖暖的感覺,大概只能在朝聖之路上找到。

(難得也在此刻此地,短暫的,在我寫文章的這個地方找到。)

Sunday, November 2, 2014

旺角村小故事:同路的北京人


這位先生,特意帶同太太,從北京來港支持佔領行動。
一口濃重的北京國語,卻比起許多「離地香港人」看得更清,知得更多。
聽說留美幾年,非常支持民主。
他說
「大陸食物造假、污染嚴重、醫保健保都是騙人的,老百姓怎麼活下去?」
「大家不擇手段的賺錢,因為沒錢就活不下去。」
「難怪全世界都歧視大陸人,品德太壞了。」
「一黨專政,自己審查自己那怎麼能公平?」
「老百姓都知道政權很壞,只是敢怒不敢言。這政權撐不久了。」
看上去非富則貴的氣度,襟上卻別上黃絲帶。
知道真普選的意義在於「不能讓政權篩選候選人」。
聽到執法者與黑幫聯手,脫口一句「啊,變成大陸了」。
這位勇敢的北京先生,選擇去親眼目睹北京的上訪現場,拍下。
他向我們展示了手機拍下的片段。
他親眼見証上訪者在政府機關外被打,如何無望:千辛萬苦交了一紙「上訪」,卻被原居住地的政府機關抓回去,被迫簽下保証書,不再上訪。
以後身份被記錄在案,連買張長途車票都沒辦法。
據說上訪都是大事情,不是死人的大事,才不會上訪。
據說每天上訪的人,可以塞滿半個旺角佔領區。
他說,「冤啊,有人一家子都被弄死了,在天安門廣場喝農藥、割脈自殺」,有冤無路訴吧。
我問,「媒體呢?」回答是,媒體都被操控,當然不報導。
所以現在天安門兩公里以外嚴密搜查,你要做什麼的話,進不去的。
身上帶的水也要在守衛面前先喝一口証明沒問題。
聽了以後,感到很悲涼。
我們的香港,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嗎?
而有人都覺得沒問題嗎?
最後在絲印tee的晾曬場又遇見,這位先生竟敢印件「我要真普選」帶回老家。
誰能憑口音判定誰是誰非?誰說「大陸人」就一定沒心沒肺?
敬請放下成見,願意理性思考的,都可以是我們的同路人。
臨行時他拋下一句,「加油,支持你們啊」。濃重的北京音,聽著格外特別。

Saturday, November 1, 2014

小秘密。只要你在

我本不相信的,
所謂的一見鐘情。

愛你獨有的嗓音,
更愛你耍帥的十指,
在黑與白之上飛馳。

躱過在你身後,
看你縱情揮動雙手,
看你聲嘶力歇地吶喊出歌詞,
怎能不愛上你?

你所寫的,一字一句,
深深撼動心靈。
你怎麼能這般狡猾?

你不必擔心,會讓我不快樂。
只要你在,便是希望。
你總散發暖暖的光茫,
讓我在絕望中不禁向你靠近。

縱是難過了,向你訴說,
只消跟你說了,
請你摸摸我的頭,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便能恢復。

只要你在,只需要你在。
這是我小小的、公開的秘密。
你又何時才能看見呢?

Friday, October 31, 2014

聖雅各之路 - (42) 分離

Rabanal del Camino -> Monilaseca (25km)

白霧迷茫

在迷茫的白霧中,起行。

路,平緩地向上。堅持窮遊的德國女生小維想要加快速度,剩我一人漫行於冷冽潮濕的空氣之中。

早餐還未用,在無人的小鎮街道上,在白煙渺渺的咖啡店外,重遇另一位德國女生小莎。走進室內,看見以木頭作燃料的壁爐,通體暖透。在日本的建築設計節目上見過,聽說這種壁爐所耗燃料不多,卻是非常暖和;如今親自經歷。將背包放下,喝一杯咖啡,吃簡單的餐點,往水龍頭把水瓶灌滿,又是一天的開始。

源源不絕釋放暖意的壁爐

店內的地面,小莎的身邊,出現一潭水。原來背包內的裝飲用水的水袋破了,狼狽得很。還記得我第一天遇到公主時,她也是身上的水袋破掉,行李衣物全濕;所以還是奉勸各位一句,若是要去,請勿帶水袋。小莎著我先出發,她還需要時間整理背包內的行裝。

這一天,這一篇,之所以寫這麼久,除了我最近忙著為「我城」發聲以外,還有一個特別原因。因為來到La Cruz de Ferro,就是朝聖之路的其中一個高潮;還記得一開始在Orisson遇到的牧師夫婦嗎?他們從澳洲的家裡帶出來了石頭,準備放在這個十架前,象徵把罪孽都放下在耶穌腳前。



在電影The Way裡面,四位主角內唯一的女朝聖客還準備了禱詞。哽咽的女主讀不下去,換由男主角幫她讀出。

Dear Lord,
may this stone, a symbol of my efforts
on the pilgrimage,
that I lay at the feet of the cross
of the Saviour,
weigh the balance in favour of
my good deeds that day
when the deeds of all my life
are judged.
Let it be so.
Amen.

嘗試自己作翻譯,這次我特別用心。

親愛的上主,
惟願這顆石頭,成為我在朝聖路上的付出之表徵,
我將其放在十架救主的腳前,
到那日審視我的行為時,
把重量加在天秤上善行那一邊。
但願如此。



這本該是個很感動的時刻,但是我卻沒有特別的感受。或許,我背負身上的罪,在那時候,還沒有在體內好好沉澱吧。在庇里牛斯山(Pyrenees)上撿的一塊小石頭,也早已不知所蹤。寫字的這一刻,我卻隱隱若若覺得揪心、覺得心痛。自去年起,我生命中一個很大的疑問是,如果上帝信實慈愛,又為何要讓我經歷那一些,經歷比死還痛苦的一段不短的時間,經歷生不如死的幽暗低谷呢?或許,我現在已經稍稍有了答案。

但願,若有那麼一個審判人的主,在我身後之日把我所做的好與壞一一顯明出來之時,祂能往好處那邊多放這麼一塊石頭,記念我在朝聖之路上的付出,記念我在人生之路中為公義的付出,赦免那些荒唐過、不堪的經歷。

也在十架底下重遇兩位台灣朋友,因為前一天沒有住同一家旅店,也沒有約好要一起走。「差不多是說再見的時候了吧,一起走了這麼多天?」突然意識到,兩位是一起來走,本來就應該是他們兩個人的旅途,說不定是我硬湊進去了。

有時候大家要捨在十架前的,不只有石頭

小莎也趕了上來,她說她把父親的東西放到十字架下了。有時候大家要捨在十架前的,不只有石頭。二十歲的小女生,她可是覺得自己活得一無所缺,可是爸爸卻患上了憂鬱症,性情大變,讓一家人擔心不已。為了別人來走朝聖之路,真不容易呢。

結霜

跟小莎匆匆道別,追趕台灣朋友的腳步。天色豁然開朗,很想好好欣賞山上風景,要跟上趕路的朋友卻覺特別力不從心。想停下來,好好拍一拍路邊的小花,看陽光照耀,看濃霧消散,莎耶卻是從前方頻頻往後看,讓我小小的感到有壓力。




好不容易,走到下一站,卻是荒荒蕪蕪的,很簡陋,沒有可休息的店。但好像有什麼神秘的儀式在進行,看到好幾個身著古裝的人,手中拿著一把劍,大概是把古代的歷史習俗保存下來了。還有寫了世界各地跟此處距離的路牌。

神秘儀式?
距離終點222公里,距離耶路撒冷5000公里

在吃過午餐以後,一直都是下坡路,下降的垂直距離有一千米。之前都覺得下坡很easy,還說自己「上坡一條蟲,下坡一條龍」,卻沒想到走石頭路舖成、陟峭的山路讓膝關節痛得無法承受。把身體打側,用橫行代替直走,膝蓋承受的壓力總算減少一些。走每一步,你必須非常小心,不然腳踩在光滑的大石頭上很容易滑倒。

最後,放棄緊跟朋友,決定以自己的步調走。沒有人能陪你走完全程,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其中一段。放開,就是不再為難自己。

從這個路牌向前走,就是下陂一千米的魔鬼石頭路
走到Monilaseca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跟兩位台灣朋友約好在幾公里以外的再下一站碰面,但是我已經再走不動了,膝蓋超級的痛。簡訊通知朋友,去不了,以後或許會再遇到。但是,心裡知道不可能,因為以他們趕路的速度,只會拋離我越來越多、越來越遠。而出於「這是他們兩人的旅程」這個覺悟,我也無意再勉強自己去追,就這樣說再見吧。

用相機拍的這張,隱若看得見黃色箭頭

人生,或許也就是這樣。分離,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在來不及說再見的剎那…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爸爸離世之時,大概眼睛又泛紅了我。

Sunday, October 26, 2014

理想或結果?佔領者究竟在堅持什麼


雨傘運動第29日。
有同情但不完全支持佔領的朋友說,他反對暴力對待和平示威者,但對繼續佔領有保留。他覺得示威者是時候應該要退場了,因為我們可以做到的實質成果,已經做盡了,無論是喚起社會注意也好、公民覺醒也罷。
而我的個人立場是,退場只會在兩種情況下發生:一是達成了實質效果,即政府願意在政制上增添民主成分而非空談;二是在不可抗力的因素下,示威者被逼從佔領區撤離。
關於「理想」與「實效」之間的選擇,從運動初期我便一直在思考。究竟我們長此佔領下去,是為了守住我們「渴求民主」、「改善政制」、「堅守法治社會」的終極理想?還是我們在追求一個實則結果,追求政府會在最終給大家一個可以接受的結果,然後和平散去?
這個問題一直讓我很糾結。一方面我看到不少堅守在據點的人高呼「學聯不代表我」,批評、拒絕、甚至破壞學聯落區與示威者開會,聲稱沒有大會、需「提防學聯騎劫」。另一方面我看到不少示威者對雙學或三子仍有期盼,仍覺得他們是領頭人、政治領袖,覺得他們有責任繼續為雨傘運動尋求出路、達成實質結果。
然而將上述兩種意見加起來,試問一堆不能代表群眾的所謂政治領袖又如何為這場運動尋求出路呢?試問他們如何與政府談判、甚或達成實質結果?有人不斷說「三子騎劫」、「學聯騎劫」,我反而覺得是「群眾騎劫了學聯」。我的看法是,因為有人動輒就宣揚「學聯出賣港人」的聲音,學聯為了保住群眾的支持度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甚至在談判桌上、面對高官,也只能將我方所有不同的聲音重覆一次:包括「公民提名」、「修改基本法」、「取消功能組別」等等。那次會面自是為學聯搏得所有掌聲,因為表達了大家心目中的最高理想;但作為一場談判,我方漫天要價,對家連還價的能力也沒有;這場談判其實沒有什麼實效可言。
在我看來,學聯或其餘領袖並沒有帶著群眾和運動走,而是被群眾押在前頭去衝鋒陷陣,再被我方不同聲音在後方攻擊而已。就算會有意見不同,但我時時都想講句「學聯代表我」,因為要達致實質成果,代表權是必須的,而從一開始走到這一步,我信任學聯。雖然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但大膽講句,能不能給予學聯或三子多一些自由、多一些支持?若是覺得他們的方向錯了,讓我們提出修正方向的建設性意見吧。作為一個沒有特別背景的獨立評論人,他們採納我的意見之程度,高得讓我感到驚訝。
假如我們不要實質成效,或說不主動追求什麼成效,只為了理想而佔領下去,有如一些文章所呼籲,「讓政府直接面對群眾」,沒有代表、自然沒有談判對話。就這樣長此佔領下去,我也不反對,但大家必須有這種覺悟:沒有希望、只有對理想的堅持。因為當初這場運動一開始,沒有誰是為了追求成效而來的;當我目擊學生和社運份子翻過欄杆時,我也實在無法明白這樣能有什麼效果,而我們如今走到了這個境地。我問自己:你還怎能預期,某些事情做下去一定無效呢?
無論別人怎麼說,微小的我必定與群眾一起留守到最後。

Wednesday, October 22, 2014

讀懂狼語:一人一票選舉並非理想制度


紐約時報一篇訪問(原文)一出街,全世界罵聲四起,稱狼說「不能讓月入萬四元以下的香港人有投票權」。
公平起見,來看看「狼語」的原文是什麼。
“You have to take care of all the sectors in Hong Kong as much as you can,” he said, “and if it’s entirely a numbers game and numeric representation, then obviously you would be talking to half of the people in Hong Kong who earn less than [US]$1,800 a month.”
粗淺翻譯,原文的意思是「你必須盡全力照顧不同界別(的利益),而如果那完全是一個數字遊戲和數量表述的話,那顯然易見地,你直面的就是月入少於萬四元以下的一半香港人了。」
昨晚(2014.10.21)學聯與港府官員的會面中,臨井奶媽否認了行騙長官發言中說過「月入萬四以下的香港人不該享有投票權」,稱是學聯代表聽錯了。平心而論,筆者對這番話的解讀也與學聯代表有點不同。
以筆者所理解,狼的說法是,「一人一票選舉並不能(公平地)照顧到各界利益」。原因是以人頭計算的話,話語權便會落在收入中位線以下的一半香港人手中,所以不是牠心目中理想的、能平衡各界利益的權利表述方式。
當然,行騙長官顛倒是非曲正的語言偽術一如既往,因為如今的政策方向絕對向另一方的權貴傾斜,保障既得利益者而非貧苦大眾。正因現況如此,而港府又不聽民意,廣大市民有冤無路訴、無渠道發聲才被逼冒險走上街頭抗爭。
但更值得一提的是政府向來慣用「界別」代「人頭」來表述持份者(stake-holder),例如東北發展計劃中,所有居民是「一個持份者」,而地產發展商是「另一個持份者」,是以所謂平衡利益時,受影響的「以萬計東北居民」和「地產發展商」作為持份者是有同等重量的。
另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可恨例子是功能組別,充份地體現政府以「界別」代「人頭」作單位的思維,否定了每個人擁有的平等權利。因為無論人數多寡,每個「利益集團」的話語權份量同等,是以一個大財團的利益可以與萬計市民的權益匹敵。甚或可以說,人越多時,每個人所分到的話語權越小。
當大家著眼於「月入萬四」和「歧視窮人」這兩點上而大大忿怒時,其實狼語中所反映更可怕的思維是,一人一票的公平選舉並不符合牠心目中「公平地平衡各界利益」的標準。如此推論,先不說「公民提名」或「提名委員會如何組成」合不合基本法或可行不可行,而是以狼為首的香港政府,根本並不認同廣大市民心目中嚮往的「一人一票無篩選民主普選」是民主進程中應該推進的方向。
你說,如此一個政府,毫不回應市民「廢除公能組別」訴求的一個政府,真會給你「無篩選真普選」嗎?早前筆者說過狼下台並無實則作用,但是如今小女子認為,要清除香港民主進路上的障礙物,或許爭取狼下台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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