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ne 12, 2016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



「我很小的時候便有過一次瀕死經驗,在七八歲的時候。我想學游水,父母拒絕,說『我們家族都有一些體質問題,不能學,否則會溺死。』

小時候的我,大概已經有自己一套人生哲學吧?不相信他們所說的,我相信透過努力,便能如他人一般學會和掌握一些自己不擅長的事,包括游泳。是故小小的我,背著父母,偷偷的跟鄰家的小朋友去了泳池,朋友說︰我們教你。

『想要學識游水,一定要浸一下,飲些水,就會識了。』他們讓我去玩那道幾米高的滑水梯,下面的池水有 4 米深;浸一浸便學會?傻傻的我也就信了。

滑梯是螺旋形的,滑下去時也不覺恐懼,直到腳踩到了池底,卻發現自己沒有向上游或是浮上去的能力,立時知道應該呼救了。包圍我的是淺藍色池水,看著那一粒粒藍色的紙皮石小方磚,我知道我不可以呼吸;缺氧狀態下,越來越痛苦,越來越難受。但深知道張開口鼻也只有讓水進入肺部而已,一點幫助也不會有,死忍。舉起的手雖然繃得緊直,腳也不斷踩池底借力上彈,但是四米深的池,距離水面還很遠啊,會有人見到嗎?

然後,世界一片黑色。

待我再有知覺時,人已在池邊,身旁是那些承諾會救我的朋友和救生員。朋友說他們比救生員的動作更快,這我不得而知,我完全沒有被救起的記憶了。痛苦的感覺是那麼的漫長,只有溺水過的人才會明白。我只知道從這一刻起,我極度懼水。」

說到這裡,我還很冷靜。靜靜的聽我訴說著童年的,是我的輔導員。

「回到家裡頭髮都乾透了,其實我成功地瞞過了父母。可是因為作為一個小孩,經歷了瀕死的恐懼,感到『朋友』之不可信,在那個應該是避風港的家裡,小小的我向父母吐實說,『我今天跟他們去游水了…』

換來是父母的暴怒,責罵吒喝不止,父親替我洗澡時,再狠狠的打了我一頓。我特別委屈難過,平常我爸只有疼我的份,打我罵我逼我做功課禁止我出去玩的,都是我媽。這一頓打,他毫不留情,在潮濕不通風、淋浴間廁所一體的窄小空間之中,畫面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我的手在比劃向輔導員解釋時,眼淚同時間滑了下來。

有點訝異,從來不知道這是我的所謂童年陰影。陰影不是溺水,而是在生死間徘徊過後父母的責罵暴打。輔導員開腔問,「那時你的感覺如何?」

「忍吧。既然自己做錯了,父母生氣也很正常,再多責罵痛打都要承受。我明白他們害怕,所以他們生氣…」

她打斷我的話,阻止我繼續說下去,「所以你是說,錯了就合該承受一切的懲罰?我很抱歉那時候沒有一個心理健康的成年人在場…」然後她張開雙臂,擁抱了我一陣子。

她定睛看我,問道,「如果現在的你在場,旁觀這件事,你會說些什麼?」

「錯了就錯了,不用打吧。」孩子已經夠害怕了,若說擅自去玩水這個決定,他已經受了教訓,以後不會再做。他坦承這件事,希望得到的是安慰而不是責打。

再推演下去,這造就了我的一種「人格缺憾」,影響至今。但那些都是後話。

* * *

坐在我媽的床前,看著蒼老的她,我問她,「你記不記得有這麼一件事…」

她說記得,我續問為什麼那時要再打我罵我,我所受的不是已經足夠成為我的教訓嗎?如果懲罰是為了孩子不再犯同樣的錯,那時候已經不需要了吧?你們只是因為控制不了自己恐懼的情緒,所以用責打的方式表達出來,發泄在我身上…

她否認,卻又說那時氣在頭上,腦袋像燒壞了一樣。不懂站在孩子的角度想,他到底有多害怕 — 其實他們永遠不會逆地而處,去想想孩子真正需要什麼。

我挌下狠話,「不懂教養就不要生啊,我沒權決定自己出生與否,這是你們的決定。」我的人生並不快樂,這我無法否認,儘管在別人眼中看我各樣都好,事業、金錢、自由。但當我越來越學多了心理學,便知道很多時候那些所謂的人格偏差或缺憾,很多時都來自原生家庭。孩子從母腹出來,他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獨立的思想,有自己要面對的人生。我一直覺得,為了「一己私欲」、甚至為了別人的期許而創造一個生命,這他媽的多自私啊。

父母將新生命帶來了世上,只為了自己覺得年齡到了,是應該生了,甚或是屈從於長輩催促的壓力。不尊重孩子的意願和需要,只一味將自己的期望加在孩子身上,千方百計要孩子按自己的意思而活,把孩子當成自己的財產,忽視他是一個獨立個體的事實。我還是這一句,這他媽的多自私啊?

按道理我父母生我養我,如此說是多麼的大逆不道。他們沒有虐待我,給我溫飽我就應該要感恩了是嗎?

我媽反駁,「我們都是這樣被父母打罵長大的,我還不是一句沒有說他們的不是…?」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嗎…?』我心裡懂得,要她明白我,這原是不切實際的奢想;若是他們能明白,早就已經明白了,我又何至落到如此地步呢?

帶著滿腔的惆悵,倖然離開老人院,踏著沉重的腳步歸家。我愛他們,能夠理解他們,但他們永遠不會理解我。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